三更梆子响过，沈璃盯着妆奁里并排而卧的翡翠镯与金丝步摇。烛火将鎏金缠枝纹映在菱花镜上，恍惚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

"郡主，尚宫局送来的春祭礼服。"侍女捧来朱漆托盘，孔雀蓝宫绦垂落在地。沈璃指尖拂过礼服袖口，三道金线暗纹刺得掌心发痒——与那日毒茶绣娘袖口纹样如出一辙。

铜镜突然映出窗外梅枝轻晃，沈璃猛地转身。萧偃那日掷来的步摇在案上兀自颤动，梅蕊东珠滚落，露出中空的金托，里头半片金箔闪着幽光——正是朱雀台新砖上的龙纹残片。

"备轿，去司珍房。"

沈璃抓起披风时，翡翠镯突然裂成两半。前世这镯子碎在苏月容脚边，此刻却在裂痕处渗出暗红液体，腥甜中混着曼陀罗香——果然早就浸过致幻药。

长街积雪未化，官轿行至御河桥忽然颠簸。沈璃握紧袖中匕首，听见外头侍卫闷哼倒地声。血腥气漫进轿帘的刹那，玄铁剑鞘挑开锦帘，萧偃带着霜雪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"王爷改行当劫匪了？"沈璃冷笑，指尖却捏住那半片金箔。萧偃玄色大氅上沾着梅瓣，剑尖垂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："郡主不妨看看轿底。"

利刃挑开轿厢底板时，沈璃瞳孔骤缩。三枚淬毒银针正对着她方才的坐处，针尾系着的金线延伸至轿夫握柄——又是尚宫局的手艺。

"春祭礼服的金线，朱雀台的砖，轿底的针。"萧偃突然逼近，剑柄抬起她下巴，"郡主还要装糊涂到几时？"

沈璃挥开他的剑，却见雪地上凌乱脚印中混着金粉，与那夜绣娘消失时遗留的如出一辙。她突然扯过萧偃左手，铁护腕下狰狞刀疤泛着紫："王爷这伤，是永昌十七年冬留下的吧？"

萧偃眸色骤暗，反手将她压在轿壁上。沉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，他喉结滚动："那年上元夜，崇文门火场..."

"咔嗒"。

轿外突然响起机括声，萧偃揽着沈璃滚出轿厢的瞬间，整顶官轿炸成碎片。沈璃伏在雪地里抬头，望见萧偃肩头插着半截金丝楠木，血浸透玄衣——正是太子书房梁木的材质。

"别动。"沈璃撕开他衣襟，却怔在当场。男人心口处纹着半盏琉璃灯，正是她及笄那年设计的图样。灯芯处一道旧伤贯穿，正是前世他为她挡箭的位置。

萧偃忽然握住她发抖的手，将染血的半片金箔按进她掌心："现在信了？"

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，沈璃望见太子仪仗的明黄旌旗，突然将发间步摇掷向萧偃："三日后朱雀台，我要那顶九龙冠。"

禁军围上来时，沈璃正跪坐在雪地里，云鬓散乱，手中攥着半截染血的玄色衣角。赵景桓下马将她打横抱起，她顺势将脸埋在他蟒袍间，藏住嘴角冷笑——龙涎香下果然藏着苏月容最爱的鹅梨帐中香。

当夜东宫偏殿，沈璃看着太医呈上的药方，指尖轻点"龙胆草"三字。前世就是这味药，让她在春祭大典咳血晕厥，坐实了命格冲撞皇室的罪名。

窗外梅枝轻响，沈璃推开雕窗。一支红梅斜插进来，花苞间缀着寸许长的金锁——正是司珍房丢失的九龙冠嵌珠钥匙。梅枝切口平整如刀削，与前世冷宫窗外的一般无二。

五更鼓响时，沈璃站在朱雀台废墟前。晨雾中有人影闪动，她故意踩响瓦砾，果然听见苏月容娇嗔自断墙后传来："太子哥哥何必心急，等春祭那日…..."

沈璃转身欲走，却撞进玄铁铠甲冷硬的怀抱。萧偃掌心覆住她眼睫，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眼尾："现在回头，还看得见鸳鸯交颈。"

他语气讥诮，手臂却绷紧如弓弦。沈璃掰开他手指望去，只见太子佩剑遗落在地，剑穗上缠着苏月容的并蒂莲香囊。雾霭中两道身影交叠在断龙石上，分明是巫山云雨方歇。

"好看么？"萧偃突然咬着她耳垂低语，气息烫得惊人。沈璃反手将金钥匙刺入他伤口："不及王爷纹身精彩。"

血珠顺着钥匙纹路滴落，竟在朱雀台残砖上汇成古怪图腾。萧偃闷笑震得胸腔轰鸣，握住她手腕划向图腾中心："郡主可知，这是漠北部落的弑君咒？"

朝阳刺破浓雾的瞬间，沈璃看清砖下埋着的玄铁箱。九条龙尸缠绕箱体，正是三年前祭天时沉入护城河的镇国宝匣——里头本该装着西北十六州的和平书。

"钥匙。"萧偃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。沈璃却将金锁投入御河，看着涟漪吞没最后一点金光："我要烧给西北三万英魂的纸钱，王爷备好了么？"

身后传来甲胄跪地声，沈璃没有回头。她知道萧偃看得见她后颈的月牙疤，正如她此刻终于明白，为何前世饮下毒酒时，心口纹着琉璃灯的男人会落下血泪。

晨钟响彻皇城时，沈璃在司珍房名册上勾出个朱红圆圈。被烧毁的那页记载着：永昌十七年冬，镇北王亲制琉璃灯一盏，灯芯嵌东珠，存于...

存于何处被火舌舔去，唯余半片焦痕，形似心口旧伤。